从“小作坊”到“小巨人”：里工实业华丽转身“启示录”

企业强，则产业强，产业兴，则城市兴。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，广州在40余年的产业变迁中孕育了一批极具代表性的企业，广州里工实业有限公司（下称“里工”）便是其中之一。

从1985年生产橡胶密封圈的乡镇“小作坊”，到2024年推出“里掂D1”全尺寸人形机器人的国家级专精特新“小巨人”企业，里工的发展历程，不仅是中国制造业从低端代工迈向自主创新的缩影，更是广州产业体系从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跃迁的微观样本，为广州建设“12218”现代化产业体系提供了鲜活启示。

人形机器人“里掂D1”。

企业成长史与改革开放同频共振

（一）改革开放浪潮中的起步期

十一届三中全会后，农村改革和乡镇企业兴起，广州作为对外开放的南大门，依托“三来一补”模式承接国际产业转移，优先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。

里工创立于1985年，主业是为国营啤酒灌装厂配套生产酒瓶的橡胶密封圈，是这一时期乡镇企业与轻工业崛起的典型代表。

（二）出口导向型经济模式下的发展期

1992年，中国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，出口导向政策与比较优势结合，中国迅速崛起为“世界工厂”。广州外接国际产业发展，内对国内市场需求，先后明确了电子、汽车、纺织、医药、石化、钢铁等产业为支柱产业。

这一时期，里工通过接触国际市场，开始第一次业务升级，主要承接生产欧美客户的重型机械精密零件，海外订单的高要求促使里工加大了对先进设备的投资，实施现代化企业管理制度。

（三）全球化时代的转型期

中国加入WTO后深度融入全球产业链，全球化红利和技术引进加速了产业升级，工业自动化方兴未艾，国内开始对相关技术进行消化吸收和二次开发应用。广州则依托汽车、电子、石化三大支柱产业构建制造业体系，成为华南地区工业门类最齐全、产业体系最完备的城市。

里工抓住工业自动化浪潮，转向汽车制造等高附加值领域，2002年购入第一台数控机床，主打产品实现从低端配套到高端装备的转型，先后成为瑞士ABB、英国DIMINO等世界500强企业的合作伙伴。

（四）创新驱动发展阶段的跨越期

随着人口、土地、劳动力等要素的边际效益递减，党的十八大提出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，加快从“制造大国”向“创新强国”转型，全国研发投入强度从1.98%升至2.64%（2012-2023年）。广州坚定落实国家战略，2022年提出“产业第一、制造业立市”，2025年启动“12218”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。

里工坚持与城市发展同步，逐步向智能制造升级，先后获得国家级专精特新“小巨人”企业、工信部智造系统解决方案“揭榜挂帅”单位、广州市“四化赋能平台企业”等称号。2024年，里工推出人形机器人“里掂D1”，实现从传统制造到智能终端的跨越，成为具身智能研发及制造领域的领军企业。

人形机器人“里掂D1”。

从里工的华丽转身看广州产业密码

里工的华丽转身，揭示了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的核心逻辑：以开放促改革，以市场换技术，最终以自主创新突破瓶颈。而广州产业体系的每一次重大调整，均在里工的发展中留下深刻印记。

（一）以企业为主体、以市场为导向，持续强化产业创新活力

企业处于市场最前线，是新技术需求的最先捕获者和最终应用者，也是创新的引领者。从早期代工积累资本，到技术引进提升能力，再到自主创新抢占高地，里工的成长史就是不断突破边界、主动适应市场需求的创新史，其每一步跨越，都体现了对市场需求和国家政策的敏锐捕捉与快速响应，“里掂D1”的发布，更是终结了广州人形机器人主机厂缺位的局面。

放眼全国，当前深度探索、宇树科技等一大批颠覆性创新型企业喷涌而出，正在为中国经济注入新的动力和活力，而目前广州相对缺少这种“爆点”。要在新一轮产业竞争中占得先机，根本在于建立与产业升级需求相匹配的企业培育体系，抓好以支撑战略性新兴产业为着力点的领军企业科技赋能，以及面向未来产业的创新型企业培育，涌现更多如里工般既能扎根制造业，又能前瞻布局未来技术的企业。

人形机器人“里掂D1”。

（二）坚持以需求为牵引，构建场景驱动的科技成果产业化模式

里工的技术创新始终以解决产业痛点和实际问题为导向，通过场景驱动技术快速迭代，走出了科技成果转化的高效路径。如为解决劳动力不足问题，里工引进了第一台机器人，但老师傅们看不懂纯英文的软件系统，于是决定自己做“只需按几个按钮即可操作”的机器人系统。在将自研机器人推向市场之后，里工通过客户需求反向推动研发，如为解决物流分拣效率问题开发双手机器人。随着数字化转型浪潮来临，里工又在硬件的基础上融合了工业软件、人工智能算法，为客户提供“拎包入住”的“软硬服一体”数字化解决方案。

“里掂D1”人形机器人亮相广州越秀西湖花市。

这种模式充分体现了里工以结果为导向、以用户为中心的思维，形成了自身的差异化竞争能力，同时也给出启示：要发挥好科技创新对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的支撑作用，关键在于坚持需求牵引，将科技创新的“指挥棒”交给产业，让听得见炮声的人指挥战斗，构建“需求-研发-应用-迭代”闭环，推动新技术在应用场景中落地，通过真实场景验证加速技术迭代，让“科技愿景”成为“产业实景”。

（三）跨界式人才培养，建立“科学家+工程师”的复合型创新队伍

里工的人才培养模式以“开放、跨界、实战”为核心，吸纳机械工程、人工智能、工业设计等多学科背景人才，打造“研发+生产”跨学科技术团队。例如人形机器人团队包含算法工程师、工业设计师及具备生产经验的工艺师。技术团队需深入生产一线，做到既懂技术原理，又熟悉制造业场景痛点，既站在开发者的角度去看技术问题，又站在使用者的角度看产品好不好用。目前里工技术团队主导研发的120余项专利中，80%以上为跨领域融合技术，确保技术研发与产业需求无缝对接。

里工实业研发部工作人员与“里掂D1”。

这表明，现代化产业体系的人才培养，既要摒弃传统制造业“重技能、轻创新”的局限，也要避免“重学术、轻产业”的误区，需优化人才政策体系，打破产学研壁垒，加强跨领域人才吸纳与培养，建立“科学家+工程师”协同创新机制，形成适配现代化产业需求的复合型人才培养体系。

（四）坚持改革创新的进取精神和久久为功的长期主义

里工40年的发展历程，印证了广州改革开放进程中“敢为人先、务实创新”的精神内核。20世纪90年代初里工尝试接触国际市场，海外订单的高标准即给企业带来了巨大的挑战，但里工坚信只有跟上改革开放的步子才能发展，咬紧牙关加大了对场地和先进设备的投资，改进管理工作制度满足高标准生产要求，奠定了开拓进取的企业文化。

聚焦重点方向进行持续高研发投入是里工技术领先的核心保障。里工坚持每年将营收的4%以上投入研发，重点突破人形机器人运动控制、环境感知等前沿领域，“里掂D1”的关节自由度设计（每条腿5个关节、手臂8个自由度）即源于持续的技术验证与迭代。目前里工的发明专利涵盖机器人控制、路径规划、关节模组等关键技术，形成严密的知识产权壁垒。“里掂D1”的惊艳亮相，绝非灵光一闪的“意外惊喜”，而是得益于“鲲鹏击浪”的开拓进取和“积土为山”的长期积淀。

人形机器人“里掂D1”全身多达22个自由度，最大关节峰值扭矩达350N.m，具备快速行走、敏捷避障、手臂精准工作的特性。

产业创新是一场耐力赛，要想领跑产业创新赛道，就要保持“包容十年不鸣，静待一鸣惊人”的战略定力和久久为功的长期主义，深耕创新土壤，涵养“让惊喜成为必然”的创新生态，让科创种子落地成林，终将迎来“千树万树梨花开”。

建言广州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

对处于动力转换期、优势再造期、新一轮大发展突破期的广州而言，要赓续千年商都改革基因，加快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深度融合，塑造“企业主体、需求牵引、人才支撑、生态筑基”的创新范式，持续推动产业向“新”而行、向“高”攀登，在全球产业版图重塑中抢占高地，书写“老城市新活力”的时代答卷。

（一）打造“亮点”“爆点”企业雁阵，带动产业创新能力跃升

一是抓好以支撑战略性新兴产业为着力点的领军企业科技赋能，培育一批“亮点”企业。领军企业是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的领头羊和火车头。要推动创新资源向领军企业集聚，支持领军企业建设国家技术创新中心等高能级研发平台，“揭榜”国家和省重大科技创新任务，成体系突破产业“卡脖子”技术，提升企业核心竞争力。大力实施“广州数智创新计划”，鼓励企业向高端化、智能化升级，既要做高端产业，也要做产业高端，创造更多“世界首创”和“单项冠军”产品。发挥领军企业在资源集聚、创新孵化和生态构建等方面的引领作用，促进大中小企业融通协作、资源共享，带动产业创新能力整体跃升，打造一批能够代表广州产业最高水平的“亮点”企业。

全球唯一新能源汽车“灯塔工厂”——广汽埃安智能生态工厂内，600多个机器人正在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有序工作。

二是加强面向未来产业的中小创新型企业培育，孕育一批“爆点”企业。人工智能是年轻的事业，也是年轻人的事业。杭州“六小龙”崛起的经验也表明，青年领衔的中小创新型企业是未来产业赛道的主力军和活力源。要聚焦创新型企业初创期、成长期、成熟期等不同阶段的痛点和难点，构建“接力式”政策体系，形成“初创扶持、创业加速、成长引领”的完整生态链，培育一批在未来产业领域占据一席之地的“爆点”企业。

（二）打造需求牵引的成果产业化模式，推动科技“变量”转化为产业“增量”

一是打造一批“实体、实责、实利”的“创新联合体”。结合广州市“12218”现代化产业体系，由企业牵头组织产学研力量建设创新联合体，推行“企业出题、联合答题、市场阅卷”协同创新模式，把实验室建在产业链上，由用户定义研发，从源头上提升科技成果实用性和市场价值。通过激励相容、分配合理的利益共享机制，提高各方资源投入意愿，形成企业和高校院所共建共享的组织。

二是构建“场景驱动”创新闭环。发挥广州产业门类齐全和超大规模市场优势，开展“市场牵引场景开放行动”，实施“市场牵引、政府搭台、企业唱戏”的场景双驱战略。其前端是场景试金，由政府搭台开放城市级试验场域，让新兴技术在真实场景中验证效能、迭代升级；其后端是场景问计，由企业主导建立问题反馈机制，从应用场景中凝练共性难题，将场景痛点转化为攻关清单，实现技术攻关与应用的螺旋上升。同时，系统布局概念验证、中试熟化平台，支持科技成果转化产品首购首用，加快促进原创性、颠覆性科技成果转化为新产业、新模式、新动能。

三是建设成果转化导向的产业科创平台体系。创新国家技术创新中心、在穗省实验室、新型研发机构等科创平台的支持方式，以支撑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实际论英雄，建立实绩实效的市场评价机制，引导科创平台聚焦紧迫性高、国产化率低、替代难度大的“卡脖子”技术开展攻关，打造“科研-转化-产业”的“沿途下蛋”模式。组织平台与产业链、企业结对合作，支持科创平台在企业设立科研和成果转化中心，精准挖掘并就地解决产业链共性需求和企业具体难题。

（三）推进教育科技人才一体改革发展，构建“产业友好型人才生态”

一是优化创新人才评价机制。我国的人才评价体系正不断深化产业导向改革，如2025年两院院士增选中，中国工程院明确将8个名额主要用于支持民营科技领军企业候选人。建议提高各类人才计划对企业创新人才的支持比例。鼓励有条件的职称系列对民营企业实行单独分组、单独评审，支持头部企业开展自主评审，推动更多人才到产业一线建功立业。

二是推动“靶向型”人才政策改革。落实“百万英才汇南粤”行动计划，完善人才引进、服务、支持全链条机制，避免人才项目“为引而引”“重引进轻使用”，导致人才引进与产业需求脱节。实施“以需求定技术、以技术选人才”模式，依托产业链关键环节设立技术需求图谱，将人才引进目录与产业技术攻关方向深度绑定，使人才与产业需求相匹配，对攻克“卡脖子”技术的团队核心成员可直接“绿色通道”引进。建立“评用结合”的全周期服务机制，做好人才引进后半篇文章，实施“人才+项目”一体化选拔模式，将人才引进与后续的技术落地、项目孵化、资金扶持深度融合，给干事创业者予发挥的舞台，实现以“人才带技术，技术变项目，项目孵产业”。

三是提高高校人才培养的“产业适配度”。创新科教融合、产教融合育人模式，鼓励高校打破学科壁垒，参考李泽湘的“新工科”、香港科技大学（广州）的“学域”体系，打造跨界融合的交叉学科集群，培养能够综合运用不同领域知识和技能的复合型人才。深化“引企入教”改革，支持科技领军企业或创新联合体设立博士后工作站，开展产业类硕博士联合培养，探索推行“项目制教学”，建立校企联合研究项目、建立产教融合实训基地，实现“课堂即产线、作业即产品”，推动“会读书的人”成为“会创造的人” 。

香港科技大学（广州）。

（四）构建“护航”与“容错”并行的创新沃土，培育敢于创新、崇尚创新的“精气神儿”

一是坚持创新发展的“长期主义”。完善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财政投入稳定增长机制，锚定“12218”现代化产业体系战略坐标，支持各类创新主体在垂直领域加大研发投入，通过技术创新打造“单点极致”优势，逐步积累技术实力和市场份额，提升在全球产业重构中的竞争力。充分认识前沿技术研发周期长、不确定性大的特点，对具有发展潜力的技术、平台和企业给予长期持续支持，打造“长周期”护航机制，以十年磨一剑的定力，培育更多优质科技成果和企业。

二是营造包容“野生创新”的生态。伟大创新不可计划，真正的创新沃土是允许自由生长的生态雨林。要通过强化风险兜底，倡导“宁可做错、不可错过”的创业扶持理念，让“试错”成为可积累的成长资本。充分利用存量土地、存量公房等，打造低成本、多功能的“创业街区”，助力青年人才“轻装上阵”。秉持“无事不扰、有求必应”理念，完善“政策免申即享”机制，为创业者提供更加舒适和自由的发展环境。

三是积极培育壮大耐心资本。成立广州未来产业科技创新基金，引导设立更多种子基金（高校成果转化基金、概念验证基金）、天使投资基金，健全适应国有资本风险投资的长周期考核评价机制，鼓励国有资本“投早”“投小”“投硬科技”。落实“益企共赢计划”，结合“创新积分制”等工具，开展“补改投”“先投后股”等试点工作，进一步加大对早期科技型企业的支持力度。

作者：中共广州市委科技委员会办公室秘书处处长 丁禹

整合：南方+记者 李鹏程